4月25日出版的《中國婦女報》，刊發(fā)了由陜西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教授郭海文，該院博士生米佳鑫共同撰寫的書評文章《歷史文本的建構(gòu)與日常生活的呈現(xiàn)》，向讀者介紹并推薦了總社圖書《唐虢國夫人：文本與日常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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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文如下：

歷史文本的建構(gòu)與日常生活的呈現(xiàn)

——讀李志生老師新作《唐虢國夫人：文本與日常生活》

郭海文　米佳鑫

編者按

　　唐虢國夫人楊氏，曾在史書中留下色彩鮮明的一筆。而真實的她又應(yīng)當是怎么樣的？本書以唐虢國夫人的唐代歷史文本記錄，及后世文本對虢國夫人的記載變化為依托，以虢國夫人的生命歷程、日常生活為主線，比較全面地描述這一典型唐代貴族女性的生活狀況，從而反映出唐代女性的生存狀況和后人對唐時期虢國夫人描述變化的歷史內(nèi)核。

圖書作者：李志生

　　李志生老師是唐代歷史及婦女史研究專家，她的專著《中國古代婦女史研究入門》及譯著《閨塾師：明末江南的才女文化》是相關(guān)教學和科研的必讀書。作為唐史研究專家，李老師熟悉西方新史學理論和性別理論，并將其恰如其分地運用到研究之中，毫無違和感?！短齐絿蛉耍何谋九c日常生活》一書，即是她多年在唐代婦女史耕耘的成果， 為著名學者李小江教授主編的《“乾·坤”——性別研究文史文獻集萃》系列叢書第二批之首。筆者不揣淺陋，于此談一下自己的讀書心得。

　　唐虢國夫人，楊貴妃的姐姐，楊國忠的堂妹，唐玄宗的大姨子，正史無傳。其史料散見于正史中楊貴妃、楊國忠等人的傳記、歷代詩人的詞賦和《虢國夫人游春圖》等圖像里。她是紅顏禍水還是政治的犧牲品？她為什么可以在唐玄宗面前素面朝天，又為什么三月三初春時節(jié)她能騎馬馳騁在長安水邊？唐宋時期關(guān)于虢國夫人的文本與元明清時期的文本有什么不同？該書從問題入手，“追索歷代文人特別是唐宋文人思想中‘真實’的虢國夫人及其成因”，并根據(jù)文本的衍進“將虢國夫人的‘歷史’進行整合”，在史學理論與方法的運用上獨具特色。大概有三個特點：

　　傳統(tǒng)治學方法與西方史學理論相結(jié)合

　　李志生老師本碩博均畢業(yè)于北京大學，是王永興先生的高足，受過傳統(tǒng)治學方法的訓練和西方史學理論的熏陶，該書正是這種綜合素質(zhì)積淀的體現(xiàn)。

　　目錄學是文獻學重要的組成部分。清代學者王鳴盛早有箴言：“目錄之學，學中第一緊要事，必從此問途，方能得其門而入?！蹦夸浢?，方可讀書；不明，終是亂讀。史料齊備，方可做系統(tǒng)研究。李老師深諳目錄學之精髓，采用其研究方法，盡其所能將相關(guān)史料一網(wǎng)打盡。這些史料涵蓋了史子集三大部分，對后人了解學術(shù)源流和繼續(xù)探索打下了堅實的基礎(chǔ)。

　　?？笔俏墨I學中的基本功。正如治史大家王鳴盛所說，“欲讀書必先精校書，校之未精而遽讀，恐讀亦多誤矣”。李老師將“?？睂W”的方法運用到具體的研究之中，通過比較文本記載中的細微差異發(fā)現(xiàn)問題、解決問題。如虢國夫人之死，李老師敏銳地發(fā)現(xiàn)，史書記載互有出入。首先，在兩《唐書》中《楊貴妃傳》的記載有所不同，《舊唐書》所記載虢國夫人之死更為血腥。其次，僅僅就在《舊唐書·楊國忠傳》中虢國夫人之死也不同。一處是“為亂兵所殺”，一處是“自剄死”，“并未見其被俘至獄中受折磨而死的曲折情節(jié)”。再次，在《資治通鑒》卷二一八“唐肅宗至德元載七月丙申”記載，虢國夫人“既未自刎，也未被俘，而是被縣令誅殺”。對比之下，《舊唐書》中的記載無疑最為血腥。原因何在？書中一針見血地指出，是傳統(tǒng)“女禍”觀對歷史書寫的影響：“《舊唐書·楊貴妃傳》所記的‘極致’死亡過程，或許只是史家表達的某種殘忍快感，并非事實。而這種殘忍快感，來自對安史之亂禍首之一的虢國夫人的憤怨?！辈煌瑫r期的歷史文本中留下了不同的時代印記。

　　西方史學理論為中國史研究提供了互為參照的認識工具。在李老師這里被運用得嫻熟而到位。如海登·懷特的后現(xiàn)代史學理論，對本書的敘事語言就有直接影響。歷史不可能復(fù)原，“人們只有通過‘想象’的方式，來使它再現(xiàn)于意識或話語之中。所以一切歷史的再現(xiàn)，都不可避免地含有想象和虛構(gòu)的成分”。李老師將該理論滲透在寫作中，著重分析了歷代虢國夫人文本衍進的特點：“唐至宋是其史形成及細節(jié)出現(xiàn)的時期。元明清時期，則是另一主題——‘淡掃娥眉’的發(fā)展時期……當然，兩個時期也并非決然相隔，其間的文本內(nèi)容也有若干交叉?！庇秩鐚ι鐣詣e理論的理解和運用，“關(guān)注婦女的主體性（subjectivity）、能動性（agency），側(cè)重她們的自我感受（self-perception），這在虢國夫人的研究課題中，同樣是一個需要更多揭示的重點”。傳統(tǒng)敘事總將虢國夫人當作唐玄宗、楊國忠等男性主體的注腳，她自身的主觀能動性完全被忽視掉了。該書通過大量事例突出展現(xiàn)了虢國夫人的“主體性與能動性”， 如虢國夫人出行時“靚裝盈里，不施帷帳”，李老師細致地分析了她沖破“男女有別”的藩籬有意“讓別人看”的欲望，將她在歷史文本中隱約呈現(xiàn)出來的主觀意志“納入復(fù)雜、多元的日常生活語境，以期獲得‘三重動態(tài)模式’下的婦女生活樣貌”。

　　文本與圖像史料相結(jié)合

　　該書涉及的文本史料頗多：唐代18種、五代3種、宋代12種、金代1種、元代4種、明代2種、清代7種。李老師對各種史料熟稔的掌控能力讓人嘆服。書中，除了以文本作為基礎(chǔ)外，還大量使用圖像史料，僅正文部分就有69幅，涉及人物、衣物、飲食、建筑、出行工具等諸多方面。這些圖像并非只是好看的插圖，而是用以研究問題的證據(jù)。其一，《唐木女俑及面部化妝臨摹圖》、莫高窟“唐女供養(yǎng)人”等唐代女子畫像壁畫，可以展現(xiàn)出唐代女子的精美妝容，與書中“唐朝女子講究濃妝艷抹——一如嬌艷的牡丹花，這也正是其時女子雍容華貴之美的體現(xiàn)”相印證。其二，利用唐李倕墓、賀若氏墓出土佩飾的圖像論述唐代命婦禮服等級的差異，而這些考古實物正是唐《武德令》和《舊唐書·輿服志》等文獻史料記載的唐代輿服等級制度的有力證據(jù)。其三，飲食文物的圖像讓我們得以一窺唐人食物、飲食器具的樣貌，如對虢國夫人吃過的“透花糍”進行考證，書中不僅使用了《說文解字》《云仙雜錄》《元和郡縣志》等文本資料，還用到了新疆吐魯番阿斯塔納唐墓出土的唐朝花式糕點作為佐證。在考證虢國夫人使用的“水精”食器時，她用西安何家村出土的唐水晶八曲長杯圖做補充說明。其四，書中的“唐代中上階層住宅空間格局示意圖”“唐住宅模型”等，清楚地呈現(xiàn)出唐代房屋的中門界限，便于讀者理解古代女性“無故不出中門”的儒家性別理論?！短崎L安城圖》的使用，也輔助論證了虢國夫人搶奪韋嗣立宅的史實。其五，書中的《唐三彩牛車圖》《虢國夫人游春圖》《唐婦女乘輦圖》《宋國河內(nèi)郡夫人宋氏出行圖》等，不僅直觀地展示了以虢國夫人為代表的唐代貴族女子各種出行工具，也再現(xiàn)出她們出行時的龐大陣仗和奢華生活。書中運用的圖像史料將文本史料具象化，“使僵硬文字難以記載的歷史場景清晰展現(xiàn)”。

　　物質(zhì)文化與日常生活相結(jié)合

　　物質(zhì)文化是指“為了滿足人類生存和發(fā)展需要所創(chuàng)造的物質(zhì)產(chǎn)品及其所表現(xiàn)的文化”。所謂日常生活，“是以個人的家庭、天然共同體等直接環(huán)境為基本寓所，旨在維持個體生存和再生產(chǎn)的日常消費活動、日常交往活動和日常觀念活動的總稱”。將物質(zhì)文化與日常生活相結(jié)合是近年來學術(shù)界的熱點，也是該書的亮點之一。在“日常生活”名下，李老師特別重視“物”的考索，將“衣、食、住、行”分門別類，獨立設(shè)章，呈現(xiàn)出活生生、有質(zhì)感的歷史畫面。例如，書中，考證虢國夫人的“繡羅衣裳照莫春”，估算出一匹羅的價格約可購買一個成丁男子一年的口糧；考索杜甫《麗人行》中記載的紫駝之峰、素鱗、八珍三種珍饌和翠釜、水精盤、犀箸三種食器，展現(xiàn)虢國夫人飲食之豪奢；通過對虢國夫人在長安城和華清池的五處宅邸的位置、造價進行考述，李老師認為：“指出楊家外戚對居住等級的僭越，似并不特別突出……故所謂的‘僭擬’，更多指向的當是奢靡，即——宅多且修造奢華，虢國夫人的住宅就是如此等?！睂Α峨絿蛉擞未簣D》中的驄馬及馬鞍、馬韉、障泥等進行考證，展示出虢國夫人對“靚妝露面，無復(fù)障蔽”的婦女騎馬出行時尚的追隨……總之，該書以物質(zhì)文化為切入點，通過剖析具體的“物”來對日常生活進行縱深研究，無疑拉近了讀者與虢國夫人的距離，展現(xiàn)了豐富又有活力的歷史場景。

　　綜上所述，《唐虢國夫人：文本與日常生活》是一部集傳統(tǒng)治學方法與西方史學理論相結(jié)合、文本史料與圖像史料相結(jié)合、物質(zhì)文化與日常生活相結(jié)合的力作，對推進唐代婦女史的研究大有裨益。

（郭海文為陜西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教授，米佳鑫為該院博士生）

編輯/李宣儀 審核/王笑一